暗恋
1.
我叫赤楚卫二，今年刚考上东艺大，现在是美术学部绘画系大一的新生。
在前18年的人生中，我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哪怕是传说中比东大还要难考的学校，我也以高分通过了层层选拔，在樱花盛开的春天和我最铁的哥们犬饲一起来到了东京。
是的，犬饲也考上了，和我同在美术学部，他是雕塑系的。有了他的陪伴，名古屋老家的父母也安心很多。
我顺风顺水的人生，就在今天，在此刻，被一个男人终结了。
2.
素描课的教室位于我们南教学楼的顶楼，这里空间开阔，采光良好，是我最喜欢的一间教室。开学两个月以来，我在这里上过好几次课，给我们上课的佐藤教授是个时髦的小老头，穿着讲究，满头银发梳得服服帖帖，一张脸总是笑眯眯的，为人十分亲切。
“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一个惊喜，”佐藤教授领着一位穿着浴袍的高大男生走上讲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这节人体写生课，我邀请到了町田同学做我们的模特。”
其实在佐藤教授还没开口讲话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沸腾起来了，议论声此起彼伏。“天啦，真的是町田学长本人！他浴袍下面不会是真空吧？等会他一脱我就飙鼻血怎么办？”“这还要我怎么画嘛，手抖得笔都拿不稳了！”“佐藤爷爷这次给力啊，就是惊喜来的太突然我都没有准备呜呜呜，不行我要溜出去补个妆！”
……
坐在我周围的同学，女生也有男生也有，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到讲台上去了，也不嫌自己丢人。
是的，不仅是女生，在这个自由奔放的艺术院校里，喜欢町田启太的男生也不在少数，这是我刚入学不久就知道的事实。哪怕他是在横滨校区的大学院就读，平时几乎不会来上野这边，也不妨碍那些狂热粉丝们对他的追逐，留言墙上到处都是写给他的情话。
别人有多喜欢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令我在意的是当我向声乐系的学姐进行人生中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对方拒绝的理由竟也是“谢谢你的赏识，可我喜欢的人是町田启太”。
——这个名字听了太多遍，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那天我把学姐的答复告诉犬饲，本以为这个损友一定会嘲笑我一番，没想到他却认真和我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打赌让你去追高桥学姐的。没想到那么心高气傲的校花居然也不能免俗啊。虽然我一直说你这种元气奶狗款最受姐姐的欢迎，但对手是町田学长的话，你没有胜算。”
听听，这是死党该说的话吗？本来我对表白失败的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这一说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
学姐所在的音乐学部和我们美术学部是在同一个校区，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能接触到学姐的机会肯定比那个人要多。
再说他町田启太再帅能有多帅，我也不差啊！要知道高中时喜欢我的人能绕学校操场一圈半，就连外校的都有。要不是父母让我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画画上，不许我分心谈恋爱，我能单身到现在？！
然而当讲台上的町田款款走到教室中央，脱下浴袍坐上高脚凳的瞬间，我意识到，我大概是真的没有胜算。
3.
浴袍落地的声音就像按下了一个什么开关，教室里顿时变得很安静，除了几不可闻的一些抽气声，以及夹杂其中的几声吞咽声之外。
被我们围在中间的显然是一具被上帝垂青的肉体，比例完美，骨肉停匀。那张脸轮廓清晰，高鼻深目，起承转合都是作画者笔下最优美的线条。
同样是206块骨骼和639块肌肉组成的人体，他这个排列组合一定是上帝费尽心思才计算出来的结果吧？
町田并没有全裸，他下身穿着一条有点宽松的运动短裤，可即便如此，交叠的双腿间仍然鼓起颇为可观的弧度，那是每一个能力强悍的雄性都会十分在意并且引以为傲的部位。
我只是在心里感叹，坐在我旁边的几个女生直接小声交流了起来。“不能怪我化身叮裆猫，实在是町田君那里太引人注目了……裤腰那么低，都能看到小腹上的体毛了！”“听说毛发茂密的人欲望都比较强，啧啧啧，谁有幸找他做男朋友可真是太性福了。”“怎么不是全裸呢？好想亲眼见识一下小小町的风采啊！”
这、这也太露骨了吧？我听了都臊得慌。偏偏町田坐的位置是正对着我的，他像是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害我举起铅笔对着他测量比例的时候，眼睛都不知该朝哪看。
落笔时，我一不小心还把笔芯给压断了。佐藤教授刚好走到我身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有点安慰的意思：“正面是比较难画些，不要紧张，你可以把画板再往前推一点，靠近点画。”
“不不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画就好！”紧张？我哪有？分明是面对劲敌的不甘心！
“赤楚同学脸红了，这是害羞了呢哈哈哈哈！”
我第一次觉得佐藤教授的笑脸不再和蔼可亲。
4.
一节素描课接近四个小时，以往我身心都沉浸在绘画中，压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今天却分外难熬——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在这里仔细描绘情敌完美无缺的身体。
天晓得我画了点什么。
下课后，就连一向温和的佐藤教授在看了我的画之后都皱起眉头。他把我单独留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赤楚同学，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自己看看这种作品能拿的出手吗？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但这次太令我失望了。说实话，这节课二十几幅作业，只有你的完全没办法通过。”
“对不起教授，我今天可能状态不太好……可以让我重画一幅吗？”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批评，羞愧不已，只希望教授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毕竟每节课的作业打分都会计入期末的综合考评。
“重画一幅？你觉得妥当吗？町田同学的课业也不轻松，他能再来一趟给你一个人做模特？”
“我……”
“我没问题，佐藤教授。”
一道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我的回答。我扭头一看，正是刚换好衣服的町田。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站定。半裸时流畅的肌肉线条被收束在白衬衫牛仔裤之下，那些旺盛的荷尔蒙似乎也被收敛了起来，显得他整个人斯文又俊朗。“赤楚同学是吗？能告诉我全名吗？”
“你、你好，我的名字是赤楚卫二。”
窗外夕阳欲落，仅存的日光温柔地给他蒙上一层浅金色的薄纱，那画面美得有些不太真实。我从来没这么怂过，都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只好低头盯着他的脚。
“我倒是非常喜欢这幅画。如果赤楚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以送给我收藏吗？我可以配合你再完成一幅新的。佐藤教授意下如何？”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抬头朝町田看去，他冲我眨了眨眼。
如果硬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那恐怕是受宠若惊，虽然我并不想承认。
“既然町田同学都这么说了……好吧，赤楚同学，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你和町田同学约个时间重新完成这幅画，这个月底之前交给我。”佐藤教授说完，把收上来的其他作品夹在胳膊下面，离开了教室。我的那幅画被他留在了讲台上。
町田很自然地将我的画卷起来，往背包里一塞。
“谢谢你的画。对了，我的全名是町田启太。”
“我知道啊，整个东艺大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吧。”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我顿时就有点后悔，我什么时候变这么酸了？
“噗，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夸奖啊。”町田却笑得灿烂，“时间不早了，我能请你吃个饭吗？答谢你送我的画。”
救命，町田本人是这么热情随和平易近人的吗？被他收起来的明明是一幅废画，他却表现得很珍视，本来它的归宿应该是垃圾桶才对。
更别提我还会再占用这个人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来弥补我今天的失误。我凭什么让别人为我的错误买单呢？
“哪里，倒是我要谢谢学长前面替我解围。今天晚上我有点事，下次吧，有机会我请你吃。”我还沉浸在被佐藤教授批评的郁闷之中，压根没有和情敌共进晚餐的心思，便找借口婉拒了他。等下次约他画画的时候买点小礼物表达歉意吧。
“这样啊，好可惜。那我们先加一下line吧，方便约下次见面的时间。”
好友申请通过，我的列表里新增了一个昵称叫“K”的人，头像是一片空白。这冷淡的风格和他热情的性格相比，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违和。
我刚准备和他道别，余光就瞥见一个短发女生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町田哥你果然在这里！我还以为我哥在和我开玩笑呢，你居然会答应过来做模特！不急着回去吧？正好陪我去试试校门口那家新开的烤肉店。”
这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我初次告白失败的对象——高桥学姐。她拽着町田袖口的姿态熟稔，像是已经认识他很久了，而我则是完全被忽略的存在。
我的胜负欲在此刻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犬饲的话是对的，只是在没见到町田真人之前，我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再见！”
我落荒而逃。
5.
回到宿舍的时候，犬饲正在和一块粘土较劲。我走到他对面坐下，趴在桌上盯着他手里的粘土发呆。
眼看他把那坨灰溜溜的东西揉扁搓圆，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也没折腾出一个能让我看懂的造型。他索性把手擦干净，开口道：“说吧，发生什么事了，瞧你一副丧家之犬的表情。”
“我才不是狗，”我连反驳的话都说的有气无力，“我跟你说，我下午看到町田了。佐藤教授请他来做我们人体写生课的模特。”
“町田？町田启太？”
“还能是哪个町田啊。”
犬饲扬了扬眉毛，问我见到情敌有何感想。
“本来我还挺自信的，没想到他那么耀眼，我和他站在一起……唉，不说了，简直是一场屠杀。”我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我们的傲娇小公主这次居然这么谦虚？他有那么好吗？”
我点点头，沮丧道：“不仅身材脸蛋完美，性格也好，又随和又亲切。难怪我会被学姐拒绝，要我是学姐我也肯定选他啊。”
“嗬，可是据我所知，对町田的诸多评价里面可没有随和跟亲切这两个词呢。”犬饲一脸疑惑。
“我可是亲眼所见，还比不上你听来的那些传言吗？”
犬饲摸了摸下巴，换了个问题：“那你还打算继续追学姐吗？”
我实在没脸把离开教室前发生的事情说出口——学姐怕是连我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何况她和町田看起来那么熟，两个人在一起是早晚的事吧。
“算了，我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你是不是忘记上周你还偷偷把一封情书夹在学姐的课本里了？啧啧，我当时劝你什么，都表白失败了还写什么情书，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情书，那是首诗好不好！我那会儿不是想着向学姐展示一下才艺吗？被敌人碾压也就算了，自己哥们也来取笑我！”
“哎哟我的小公主，你可别哭鼻子啊，我和你开玩笑呢。”
哭个屁，老子怎么可能会哭！真是气死我了。送出去的信泼出去的水，反正学姐肯定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就把它扔掉的。再尴尬也不会比上次当面拒绝我尴尬，更不会比今天下午无视我尴尬，是男人就要经得起挫折，我的心脏绝对会在这一次次的锤炼中变得更加强大的！
6.
我要收回我之前的那些话。
因为我绝对想不到那封信会出现在町田手里。看到他站在我面前捏着那个熟悉的粉色信封时，我只觉得自己可怜、弱小、又无助，尴尬到可以单脚抠出一室一厅，几乎想要原地去世。
我压根没想到会这么快再遇见町田，就在第二天的艺术史课堂上——这是唯一一节我和学姐碰巧都参加的选修课，可是町田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是来陪学姐上课的？
难怪刚进教室时我就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周围好多人都在窃窃私语。我听见坐在我前面的几个女生讨论说町田难得在昨晚更新了ig，发了一张月色图以及一句【好久没像今天这样开心了】，都在猜测男神是不是在谈恋爱，然后今天就看到俊男靓女双双出现在教室，很难不惹人遐想。
哼，和学姐一起吃顿饭就那么值得高兴吗？
想到那封信还是我上周趁着课间休息时偷偷塞在学姐课本里的，现在不知为何它却出现在町田这里。要是当初能预料到今天的尴尬场景，说什么我都不会做那么冒失的事情，只可惜我并没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
“赤楚君？赤楚君？”町田在我面前挥了挥手，把我纷杂的思绪拉回现实。“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冒昧了，虽然真纪说随便我拿走，但我还是想问问原主人的意见，这个可以送给我吗？我很喜欢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真纪就是学姐，两个人关系已经好到可以直呼对方的名字了吗？
我之前对町田可能是有所误解了，什么亲切随和，他根本就是个自恋狂吧，不但要拿走别人画他的画像，还要收集情敌写给他女朋友的情书？
虽说那里面的内容也没什么暧昧的，但看到信封正面赫然写着的“To 高桥学姐”的字样，还是令我面红耳赤。
我突然就觉得委屈的不行。这算什么？一个忽略我，一个捉弄我，偏偏这个人还摆出一副真诚的姿态，彷佛我要是发脾气的话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了。
“不是我写的，网上抄的。随便你怎么处置吧，不用问我了。”
说完我就收拾书包准备离开。虽然町田是下课后过了一会才来问我的，周围人已经走了大半，但他站在我这里还是会吸引不少视线，我可不想让自己以这么难堪的形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町田竟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语气有点小心翼翼的，表情甚至有点可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我吓了一跳，赶紧四处看了看，幸好已经没有人注意这边了，学姐也不知去了哪里。
“没有生气，我已经不在意这个了，你留下也好扔了也好，怎么都行，我、我要赶去上下一节课了。”
町田的手很热，大概是握得太紧，我感觉我的脉搏都在他的掌心里突突直跳。
“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是很喜欢才想要的，”他眨了眨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垂下，“虽然不是写给我的。”
他有些反常的言行把我的脑子搅得乱成一团，心里涌上一种难以描述的怪异感觉，之前的委屈倒好像散了个干净。
“那，那我下次再抄一份给你。”
老天，我在说什么？我真想把自己这张胡言乱语的嘴给缝起来。
我懊恼不已，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腕还被町田攥在手里，有些别扭地想抽出来。
“抱歉抱歉，”町田立刻将手松开，“我手劲有点大，没弄疼你吧？”
“没事。”手腕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那热力沿着手臂一路往上蔓延。我这容易脸红的体质还真是糟心。
再不走下节课就真的要迟到了，在走之前，町田邀请我这周六下午去他家完成那幅素描课作业。
他列举了一大堆理由，比如要借用学校的教室很麻烦，时间限制也很多，他住的地方离上野校区很近，因为是一个人住所以我去画画也不会不方便，他家客厅的采光很好，我可以想画多久就画多久……
“好，那就麻烦学长有空时把地址发给我，到时候我就上门打扰了。”时间太紧，我来不及等他说完，也来不及想拒绝的借口，抛下这句话就赶紧离开了。
一路上我都在问自己，现在这算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会和自己的情敌越走越近？
7.
我偷偷注册了一个小号去关注町田的ig，发现他压根就没发过几条动态，却有上万的粉丝，这人气真是令人咂舌。
已关注列表里也是寥寥无几——居然连学姐也没有。
最新的那条引起大家热议的动态下面评论数惊人，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写道：【月色真美可是表白的潜台词啊，男神这是有恋人了吗？】
我点开町田发布的照片。昨晚刚好是满月，那张月色图的背景依稀能分辨出是我们的南教学楼，所以町田是陪学姐吃完饭送她回学校时拍的吗？
原本町田是先提出要请我吃饭的，如果我那时答应了，不知道学姐来了之后他会不会拒绝学姐的邀请？
应该不会吧，毕竟我只是个耽误他时间的陌生人，而学姐是和他两情相悦的人。
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闷闷的。正当我打算把页面关掉时，那条高赞评论下突然出现了一条回复：【没有，还在暗恋。】
欸欸欸？我揉了揉眼睛，那个ID确实是町田的。
我完全没办法理解目前的状况了。暗恋？暗恋谁啊？町田不是在和学姐谈恋爱么？
8.
这一周过得兵荒马乱，周六很快就到了。一想到要去町田家，我就有点紧张。
真是太离谱了，以前哪怕去女同学家做客，我都没有紧张过。
出门前我再次整理了一遍绘画用具，找出发蜡给头发抓了个造型，最后选了一套新买的衣服换上。趴在对面床上看漫画的犬饲突然吹了一声口哨，揶揄道：“哟，小公主今天这么花枝招展的，是要去哪浪呀？”
“去画画。走啦，拜。”我把画夹一背，冲他摆摆手。
“出去画画打扮得那么骚包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要去约会呢……”
我关上宿舍门，把犬饲的吐槽隔绝在内。
町田住的地方确实离学校不远，出校门往东步行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先绕道去了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买了两块巧克力慕斯蛋糕，再走去町田的公寓。担心蛋糕会在路上化掉，我走得飞快，比约定时间提早十分钟就到了。
只是我低估了六月太阳的热辣程度，站在町田家门口时，我满脸是汗，衬衫背后都湿透了，样子有点狼狈。
进门后被空调的冷气一吹，我打了个哆嗦。町田似乎注意到了，接过我手里的蛋糕后立刻问道：“今天外面这么热吗？你出了好多汗，要不要去冲个澡？”
“啊，没关系的，不用麻烦了。”我换好拖鞋，掏出纸巾擦了擦脸。
“你衣服都湿了，这样容易着凉。还是去洗一下吧，先拿件我的衣服换上。不麻烦的。”
町田帮我把背着的画夹卸下，不由分说地领着我走到浴室。“这里是新的毛巾，旁边的T恤是洗过干净的，我晚上睡觉穿的，不介意的话你就先将就着穿一会。你的衣服可以脱下来放洗衣机里，很快就能洗好烘干了。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我先出去啦。”
真没想到第一次来町田家做客，我最先参观的竟然是浴室。
洗漱台前的镜子上连一点水渍都没有，牙刷杯和护肤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我拿起放在其中的一瓶香水看了看牌子，又打开瓶盖嗅了一下，随即像做坏事心虚的小孩似的赶紧放了回去。
说不上什么原因，我对这个人莫名有些好奇，尤其当现在进入了他的私人领地，每样东西都令我想要仔细探究一番。
但在浴室里磨蹭太久显然很不礼貌，我只看了一会就抓紧时间进淋浴房简单冲洗了下，还忍不住用了点町田的沐浴露，柠檬草的味道意外好闻。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后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町田的这件T恤像是被换洗过很多次了，领口略有点松垮，布料也变得薄软，贴在皮肤上十分舒适，就是太大了些，长度都快盖过我下面穿的休闲短裤了。
我走出浴室，看到町田已经将我带来的蛋糕装在盘子里摆在茶几上了，旁边还有切好的水果。“过来吃一点吧，想喝茶吗？我再去泡点茶。对了，冰箱里有饮料，我买了好几种，你看看有喜欢的随便拿，不用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还很细心。
只是我还没忘记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胡乱吃了几口，就提出先把素描画完成，毕竟还挺花时间的。
町田点点头，“好，我去准备一下，马上就好。”
9.
町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直接是裸着上身的。
明明是第二次看见这具精壮美好的身体，我却还没第一次坦然，可能那次在教室里是很多人一起，而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还是和上次一样，正面对着我坐在一把高脚椅上。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其他地方，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铅笔与纸张之间摩擦出沙沙的细微声响，我努力集中精神，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把画完成，不能再让佐藤教授失望了。可心跳声大的不受控制，我甚至觉得快要淹没我笔尖擦过画纸的声音了。
“你别一直看着我呀……”我停笔，小声抱怨了一句，“你这样我、我不好画，眼睛最难画了，要不你闭上吧。”
町田笑了笑，真的很听话的把眼睛闭上了。
我松了口气，开始比照着他的身形，一笔笔在纸上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客厅落地窗的光线从他的右后方投射过来，在地面上拉出斜长的阴影。我画过很多次人像，却是头一回在思考明暗关系之外，冒出来许多其他不合时宜的想法。
町田的鼻梁好高啊，眼睫毛怎么那么长……这张脸不会有人不喜欢吧？
我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观察过另一个人的相貌，但这也不算什么吧？毕竟我从很小就开始学习绘画，很容易被美丽的事物吸引。
奇怪的是，我注意到町田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了，连下颌的线条也紧绷起来。待我发现他不对劲的地方时，他突然睁开眼睛，很突兀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不知该作何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来不及挪开——哪怕町田极力想要掩饰，也没法遮挡住他双腿间高高耸起的小帐篷。
虽然有运动短裤的遮盖，那画面还是很有冲击力。我想到上次课堂上女生们的讨论，顿时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这个时候应该要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的，可我像是被点了哑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町田似乎也窘迫得厉害，眼里都漫上了一层水汽。
“抱歉，我去处理一下。”他弓着腰站起来，走去浴室的姿势十分变扭。
当淋浴的声音响起时，我才有点回过神来。我的手臂悬在半空，手里还捏着铅笔，指尖有些麻麻的，仿佛血流已经不够输送到四肢的末端了。想随便再画几根线条，却怎么都下不了笔。闭上眼睛，脑海中幻想的画面竟然是町田全裸的模样……
啊啊啊，住脑！我到底在想点什么啊？我是喜欢美丽的事物没错，可我从来没幻想过一个同性的身体！
浴室的水声响了半小时，我就心猿意马了半小时，直到隔着一扇门听到町田叫我的名字。
“赤楚君。”町田站在浴室的门后，透过那层蒙着雾气的毛玻璃，能依稀看得出他背部的轮廓。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哑许多，让我难以辨清他的情绪。“赤楚君，实在是抱歉，可能今天要让你白跑一趟了。我这样的状态……没办法继续做你的模特。”
“我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不起，你可以先回去吗？”
10.
“咦，你不是出去画画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对呀你前面走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件衣服吧……”
我一个字都懒得回答，鞋子一脱就跳上床，把头埋进被子里。
我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有多红，我可不想让犬饲看我的笑话。
刚才急急忙忙从町田家出来，衣服没来得及换，画夹也忘记拿，似乎连魂魄都落在他家里了。
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去回想，那个场景越是不停地在眼前晃。下午的经历魔幻得仿若梦境，可身上穿着的属于町田的衣服却又提醒着我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男性在我面前勃起，那感觉真的是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自己的反应！平心而论，那个人要是换成犬饲，我绝对只会大笑着调侃他一番。可面对的是町田，我就完全没办法淡定，整个人慌到不行，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指到现在都还是麻的。
就很不对劲。
犬饲没等到我的回应，自顾自地新起了一个闲聊的话题。“你知道吗，你的情敌町田学长有暗恋的人了欸，昨晚他亲自在ig上回复的评论。这件事目前已经成了我们学校的头条新闻，大家都在好奇那个幸运儿会是谁呢。”
“我没打算继续追高桥学姐，所以町田学长也不算是我的情敌了。”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有点赌气地回了他一句。
我现在听不得这个名字，一听到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会联想起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令人抓狂。
“哦，好吧，我还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呢，毕竟学姐只是单恋，那你不是还有机会么。”
犬饲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而且我大概是最早知道的。不可否认，在看到那条回复刷出来的瞬间，我的心里产生一种微妙的愉悦感，但那绝对和高桥学姐无关。
是因为知道了町田并不喜欢学姐，才让我感到愉悦的。
我又钻回被子里，把T恤的领口往上拽，直到没过头顶。我的整个感官都被包裹起来，鼻腔里呼吸到的是淡淡的洗衣剂清香，是被町田穿过很多次的衣服散发出来的清香。
耳膜传来熟悉的鼓动，我知道那是由剧烈心跳而引发的系列反应之一，血液加速奔涌着，使得体温也开始升高。我每默念一遍那个名字，身体的反应就更强烈一分，终于在快要到达极限时我挣扎着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前一片朦胧，却似乎有什么正逐渐变得明朗。
不知何时种下的种子，悄然在心里生根发芽，而现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
我还不能，或者说还不敢确认町田暗恋的人是谁，但我很清楚，自己对他动了心。
11.
蝉鸣搅弄着烦闷的夏夜，一向沾枕头就入睡的我，第一次失眠了。原来夜晚并没有想象中安静，隔着紧闭的窗户，我仍能清晰分辨出外面的各种声音。
我陷入一种既亢奋又焦灼的矛盾情绪之中，反复研究町田发的那张月色图和那短短的一段文字，认真阅读那条动态下面的每一条评论。我又打开line，盯着聊天列表里的“K”以及那个空白的头像出神。我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下午出发之前我再次和他确认时间，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町田发来的一只柴犬比OK的动图。
这套表情包本来是我很爱用的，町田似乎被我传染了，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和我聊天时使用的频率越来越高，就连早晨的第一句问候他也会先发一个柴犬say hi过来。
他这个人其实和可爱这样的形容词应该是绝缘的，过分出众的容貌气质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但当他用着那些幼稚的卡通表情包，流露出几乎平易近人的笨拙，这种反差感反而让我觉得他更有魅力了。
我开始复盘和他的每一次见面，抽丝剥茧地回忆各种细节。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并不是白痴，我现在才明白，当初那些令我感到心悸的瞬间，都是我陷落其中的佐证，而町田则是那个亲手将这张网编织起来的人。
可现在，始作俑者没有一点动静，却留下被捕获的蝉，暗地里躁动不安。
我叹了口气，又翻了好几次身，直到深邃的夜色开始泛青才感觉到一丝困意。
12.
一觉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幸好是周日，不用上课。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和町田的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前一天的13:32，没有丝毫变化。
自从加了町田的line，我们还没有间隔这么久的沉默过。我往前翻看，才发觉他每天都会和我说早安和晚安——现在已经欠了两次。
没有问候，也没有解释，我却从这沉默中嗅出点自暴自弃的味道。昨天下午我离开之后，町田做了些什么，又想了些什么呢？
我正坐在床上发愣，犬饲拎着食堂打包的饭菜回来了，还告诉我宿舍楼下等着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访客——高桥学姐。
我匆忙洗漱好下楼，看见高桥学姐背着一块画板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
“喏，这是町田哥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见我走出来，她把画板和纸袋一起递到我面前。我垂眸看了一眼，袋子里装着的是我昨天穿的那件衬衫。
心里一阵钝痛，虽然都是我的东西，但此刻我就是不想接受，仿佛一旦收下它们，我和町田之间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了。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我低着头，鼻子有点泛酸。
高桥学姐长叹了一声，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到宿舍楼边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上。
“你可别误会，町田哥和我哥是从小学就开始在一起玩的死党，我上幼稚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虽然爱慕着他，但我很清楚他对我只有普通哥哥对妹妹的关心而已。”
“我就不和你绕弯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町田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有些晕眩，掐着自己的掌心确保听清楚了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这是我曾预设过的可能，但从其他人的嘴里以这样笃定的口气说出来，让我一时之间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
“昨晚他约我出来，状态很不好的样子，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不肯说，只是把这些东西交给我，让我帮忙还给你，还自嘲说你看到我肯定比看到他要开心。这话让我心里更加内疚了，所以我今天来找你，除了完成他的嘱托，也是想帮他一把，算是弥补吧。”
“上次艺术史课，我是故意把你写的信拿给他看的，为了让他放弃来着。我知道这样有点卑鄙，你虽然对我表白过，但你根本没喜欢过我吧？我从你眼神里看得出来。我不知道你那时为什么来找我，但以后请别做这种无聊的事了。”
我简直无地自容。
“没想到町田哥居然求我把那封信送给他，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而且他当晚就在ig公开说自己有暗恋的人了！你可能不了解，町田哥虽然从小就非常受欢迎，但他本人其实很冷淡也很保守，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这次是被什么事打击到了，居然和我说他不配喜欢你。我不想看到町田哥变得这么卑微，如果你不喜欢他，就早点和他说清楚，让他彻底死心吧。”
高桥学姐说完，把画夹和纸袋往我怀里一塞，目光凌厉地将我扫视了一遍，又嘟囔了一句，“算了，至少知道町田哥喜欢的是同性，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点，总比知道他喜欢的是别的女生要强。不多说了，我走啦。”
“高桥学姐，”我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给了我正视自己感情的勇气。”
她的脚步顿了顿，举起右手挥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13.
我不愧是一个行动派，高桥学姐刚走，我就掏出手机主动给町田发了消息。
【学长，我把画夹留在你家不是为了让你找人送还给我，是想等你随时约我再去继续完成那幅画的。你答应过要帮我，你忘了吗？】
【柴犬委屈.jpg】
发完之后我按住胸口，妄图控制过速的心跳。对话框上方很快出现“对方正在编辑中”的字样，可等了很久很久，才看到町田的回复发送出来。
我比查询入学选拔考试的成绩时还要忐忑，那短短的一行字，终于让我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你今天还愿意再来吗？】
也就隔了一天时间，再次来到町田这里，心境已经截然不同。我不由得百感交集，当然，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我站在门口正用双手扇风给脸颊降温，门却突然打开了，町田一脸诧异：“来了怎么不按门铃，快进来。这一路走过来很热吧？”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幸好是夏天，能用天热掩饰我的脸红。
“这是学长昨天借我穿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谢谢你。”我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T恤从包里拿出来，递给町田。
那件衣服似乎触发了昨天下午的记忆，町田眼神有点闪躲，耳廓浮起一层薄红，这模样让我的心软成一片，恨不得立刻给他一个拥抱。
“那个，对不起啊，昨天我太失礼了。”町田目光落在手里的T恤上，眼睫微颤，“不过我保证今天不会再发生让你不愉快的事情了。”
“别道歉啊，我也没有觉得不愉快……”
町田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困惑。
我突然觉得他特别像某种大型犬类，平时威风凌凌，却偶尔会流露出柔软呆萌的一面。现在不仅是想抱抱他了，还想揉一揉他的头发。我的想法会不会太过放肆了？
整个下午过得风平浪静，町田很敬业的完成了他的模特任务，我也顺利将素描像画好了。
没出现任何突发状况，我却隐隐感到失落。我大约是希望得到一个可以打破这平稳表象的契机，我从来没想过“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会让我这么羞于启齿，这和之前对学姐犹如儿戏般的表白完全不同。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向坦然的我也会变得优柔寡断，患得患失。
夏季的夜幕降临的很晚，任务虽然早已经完成，我还是厚着脸皮赖在町田家里，参观他收藏的影碟，翻看他拍摄的相册集，听他讲学院里的趣闻。町田读的是导演系，我们讨论到一部经典电影的画面结构和色彩对比，竟发现彼此的看法和喜好都惊人的一致。
这个夜晚实在太过美妙，我甚至有种已经和町田相识了很久的错觉。晚餐是町田亲自下厨，做了并不复杂的意面，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这里沾到酱汁了。”他说，然后很自然的将指尖上的东西舔掉，仿若无事发生。
他埋头又吃了几口面，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我还傻乎乎地愣在那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睛都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你现在的样子和它好像，”他拿起手机，往我们的对话框里发了一个柴柴发呆的表情包，举起来给我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我想我已经无药可救了，犬饲说我是小狗的时候我会抡起拳头假装要揍他，而町田这样说，我只想对着他摇尾巴。
如果我能长出尾巴的话。
14.
晚餐后町田执意要亲自送我回去，说吃得太撑，正好走点路消消食。
午后郁热的夏风在夜间变得温柔起来，软软地包裹住身体，像温水在四周涌动。下弦月透过巨大的树冠洒落细碎的光影，忽明忽暗地在町田侧过身面向我的脸上流转。远处偶尔有鸟飞过，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痕迹。
上野公园里的这条路我走过许多个来回，我不曾留意过的细节都在这个夜晚鲜明起来，只因有了一个人的陪伴而变得生动。
这种感觉新奇又热烈，是一种不具象的快乐，发自心底，朦胧神秘。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层薄纱比月光还要淡，可我并不想在此刻揭开它。
我已经有了计划。
“町田学长，下周日晚上，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走到宿舍楼下时，我对町田说道。
后一天就是他的生日了——町田的生日在这个学校压根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我是从他ig动态下的评论里得知的。那一条写的是，【男神下周一就要过生日了呢，这次会和恋人一起庆祝吗？】
担心他生日当天会有其他安排，我决定还是提前一天为他庆生。
而町田的回答是，“只要是你约我，任何时间我都可以空出来。”
他的一句话就左右了我的喜怒哀乐。胸腔里升腾起雀跃的小气泡，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变成了甜的。
15.
仪式感这个词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流行，以前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这个词有所关联，直到我为了那个特别的日子精心准备礼物，实地考察合适的餐厅。我想郑重地向喜欢的人表达我的爱意。
最后还是选了我和犬饲遛弯时无意中发现的一间居酒屋，店面不大，但有一个独立的小包厢，料理也做得很棒。店铺开在公园后面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晚餐时段客人并不会太多，大部分人都是去宵夜的。
我们光顾过好几次，和老板已经混熟了，于是顺利订好了周日晚上的包厢。
这一周以来我和町田虽然每天都在line上聊个没完，但他并没有约我出来见过面。
可能是他太忙了吧。我压下心中的一点失落，抓紧时间完成了我要送给町田的礼物——一本手绘的小画册，画的是我和他的几次见面。他的神态动作，穿的衣服，我居然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我还私心在他身边画了一只可爱的小柴犬。
还有一个蓝色信封，里面是我写给他的情书，真正的情书，和画册一起装在礼物盒里。
当町田推开包厢的移门走进来时，我有些失神。
原谅我贫瘠的语言库里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来赞美他优越的外表了。他在我对面坐下之后，就连原本简朴的空间都开始闪闪发光。
他换了个发型，原本遮住额头的碎发被剪短了，五官完整展现出来，剑眉星目，英气十足。
“会很奇怪吗，”町田抓了一下头，“周一我去理了发，大家都说头发刚剪完的第一周是最丑的，我都不敢来见你。”
“怎么会，超级帅气的！”
这个男人真是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想到我即将要送给町田的第一份礼物，会不会太寒酸了一点？我太草率了，应该再买一件像样点的东西放在一起的。
越想越觉得这份礼物配不上对方，我有些沮丧地和町田碰了碰酒杯，一不留神把整杯威士忌都吞下了肚，辣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没想到町田也是一口气干掉了他手上那杯酒。
打好的腹稿像被封印住了，我没能说出一句像样的话，像个傻子似的只会告诉町田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这里的豚骨拉面味道有多绝，和他讨论香菇上的花要怎么切，一份烤鸡软骨要用到几只鸡……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几杯酒下去，我讲话的语速越来越慢，町田的脸上也浮着坨红，看起来憨憨的。
“赤楚君，”他突然按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打断了我关于鸡翅和鸡腿哪个部位更好吃的话题，“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我点点头：“是在上次佐藤教授的素描课上。”
他笑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是的，是在开学时的迎新大会上，你当时代表你们美术学部的新生上台发言了。”
“在那之前，我其实不太相信一见钟情的。”
他在说出这句话时，拇指轻轻揉搓了一下我手腕内侧的皮肤，如同触电般，我浑身泛起细密的战栗，连头皮都紧绷起来。
我的心跳，甚至是我的呼吸，在此刻都被他拿捏住了。
“我周围有同学在小声议论，说这个新来的学弟颜值好高，难怪选他做代表，圆圆的小鹿眼太惹人怜爱了，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这些我全都同意，可我想的更多。我想在你漂亮的眼睛里嵌入我的倒影，想知道你看上去很柔软的嘴唇亲起来会是什么滋味，想试试用一只手臂圈住你纤薄的腰……”
“我甚至只是看到你淋浴后湿漉漉的穿着我衣服的样子，就起了反应。当时你一定觉得很可怕，或者很恶心吧，也许会觉得我是一个变态。”
我拼命摇头。
“我本来想逼自己放手的。我知道你喜欢真纪，你向她表白，给她写情书，明明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爱护有加的妹妹，却让我嫉妒得发狂。”
“然而你并没有远离我，甚至和我越来越亲近。你这样……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误会的。”
“抱歉，我可能是喝多了……你就原谅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吧。”町田苦笑道。
16.
我把礼物盒从包里拿出来，推到町田面前。
“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町田学长。不过请你答应我回去以后再拆好吗？就当是给我、给我留点面子，我以后会送你更像样的礼物的。”
“但我现在最想说的是，你并没有误会。”我向他靠近，一直到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额头。我还是第一次开口讲出这么令人羞耻的话：“我的嘴唇好像是挺软的，你要亲亲看吗？”
町田的反应可爱极了。他犹豫了几秒，随即伸手搂住我的后颈，将他湿润微凉的唇瓣贴上来，只是轻轻蹭了蹭就分开了。
“是好软，像果冻一样，”他怔怔地说，“我酒量不好，很容易醉的，我不会是喝太多产生什么幻觉了吧？”
等到老板把插着生日蜡烛的蛋糕送进来时，町田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他不吵也不闹，只是趴在桌上，像睡着了一样。
我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拜托老板把蛋糕再打包装回盒子里，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扶着町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送回家。
进门后町田就开始说起了胡话，一会说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出现在他家里，肯定是还在做梦，一会又说这个梦实在太好了他都不想醒过来。我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刚转身想去浴室拿条热毛巾，他就一把拽住我的手，用很可怜的语气求我不要走，说很快就要到十二点了，希望梦里的我能陪他再等等，想听我第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
我还能怎么办，我只好发消息给犬饲，告诉他我晚上不回宿舍睡了。他回复了一个“？”，我没理会。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犬饲发过来一句：“别忘了买套”。
我差点没把手机丢出去。
17.
我就知道町田根本熬不到十二点。果然才过了没几分钟，他就睡熟了。
我把蛋糕放进冰箱，把礼物盒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又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进房间想帮町田简单擦洗一下。
当手指触碰到我作画时曾看过无数遍的身体，我直想感叹，哪怕是睡着后完全放松的状态，肌肉的线条还是很漂亮，摸起来……手感也特别好。
脱町田裤子的时候我就没那么淡定了，脑子里不停蹦出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我没敢脱他的内裤，眯着眼睛胡乱擦了几下就给他把睡衣睡裤套上了。
熟睡中的男人沉得要命，折腾完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我熟门熟路地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町田的T恤和短裤。本来想在沙发上对付一晚，又担心町田半夜会不会口渴，会不会想吐。我暗示自己这是出于关心，只躺一会儿，等到半夜没什么问题就起来去沙发睡。
我在町田身边躺下，盯着他呼吸均匀的睡颜，用目光描摹他额骨到鼻梁再到嘴唇的起伏，直到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光线告诉我，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而和我面对面躺在一张床上的町田居然已经醒了，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我。
我脸皮再厚也经不起他这样的注视，急忙抬手把他的眼睛捂住，说出口的话理不直气也壮：“昨晚是你求我留下来的，怎么你一觉睡醒就不想负责了吗？”
町田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他才伸手轻轻搂住我，喃喃道：“今年的生日我还没许愿，愿望就已经实现了。”
18.
生日当天，町田在ig发布了一条新的动态，配图是燃着生日蜡烛的蛋糕前，两只十指紧扣的手。
【最幸福的生日，以及，终于不再是暗恋了。】
The end.